酷爱读 > 终宋 > 第1057章 辞官

暮春三月,莺飞草长,长安城亦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。

随着城池扩张,诸多衙门、民宅已建在城外,规划得方方正正。

南面永宁门外的太平坊便是韩家所在。

院子不算大,三进落,以韩承绪如今的官位而言显得不够气派,但好在拾掇得十分雅致。

卯时未到,严云云起身,在梳妆台前坐下,看着镜子、拿起头梳要梳,却是忽然发了呆。

“我来吧。”

随着这句话,韩无非端着一盆水从屏风那边绕了过来,道:“今日怎起得早了些?”

“陛下这几日便要回京了,事忙。”严云云应了,手上已接过韩无非递过来的官报看了起来。

而韩无非接过她手里的梳子,给她梳起了头。

这是夫妻二人这些年的习惯了,因严云云公务繁忙,房里这些琐事都是由她丈夫动手的。

倒不是她要求的,作为韩家的义女她也从没说过要让韩无非当赘婿之类的话。只是她的官越做越大,他主动便想为她省些时间。

而严云云又不愿下人在背后滴咕韩无非,让他丢面子,房里也没要人服侍。

“以往在叙州时,我最会梳妆打扮,这几年却是手生了。”

韩无非傻笑道:“不嫌我手笨就好。”

严云云没看手里的官报,悠悠叹了口气,道:“过阵子我便辞官了,也不用你再为我忙前忙后。”

韩无非愣了一下,问道:“怎……怎么就辞官了?”

“岂有女人当官的?”严云云道:“陛下登基之时,我本就要辞了,只是当时征宋迫在眉睫,户部主官不好撤换,现在是时候了。”

“可……”韩无非想说些什么,却木讷地说不出来。

严云云笑了笑,道:“到时我们生个孩子吧。”

韩无非点了点头,又挠了挠后脑勺,应了声“好”,便给严云云带上官帽,看着妻子颇具威仪的模样,感到十分可惜。

他虽然看不懂她每日办的那些公务,却知道她做得很好,不仅是大唐皇帝的钱袋子,还是汉台幕府开国功臣之一。

收拾停当,夫妻二人便到厅上用饭。

路上,韩无非说起一桩闲事。

“也是巧了,在汉中时,隔壁住的便是刘将军。在长安时亦然,如今搬到太平坊,又与刘将军毗邻,真是有缘。”

“官人便没想过是父亲与刘将军故意的?”

“为何?”

“自是交情深厚。”

“岳父、长兄都是文人,与刘将军岂有话说?”韩无非想了想,笃定道:“聊不到一块去,我便没见他们聊过天。”

严云云想到刘金锁与韩承绪的相处,不由摇着头笑了笑,道:“原来官人也会打趣。”

韩无非反而愣了愣,也不知自己有趣在哪。

~~

过了年,韩承绪已年逾七旬,身体上的各种小问题便时不时地冒出来,腿脚已不方便,眼神也模湖了。

但他精神却还矍铄。

作为大唐开国的第一任丞相、而皇帝又亲征在外,他要担负的政务最多,就是想要衰老也不行,只能强撑着精神着。

韩祈安续弦娶了孔仙之妹已有六年,夫妻俩接连生了三个孩子。这是最让韩承绪欣慰之事,他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在厅堂里带着孙儿们嬉闹。

因此在韩家最热闹就是每日清晨,一家人都会到厅上用饭。

“父亲。”

“岳父。”

韩承绪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,正在逗着孙子,见严云云来了,问道:“春耕这阵子要放的青苗钱都放了?”

“父亲放心,女儿这阵子便盯着这事,总归是办妥了手上的差事。”严云云说话间已上前,为韩承绪掖好了身上的毯子。

“辞不辞官的,再看吧。”韩承绪说话很慢,道:“陛下都还未开口,你又急什么。”

“总有人叫嚣得厉害,我不愿让陛下为难。”

韩承绪微微摇头,没在这事上多说。

近来就算是他也感到有些猜不透李瑕的心思,不好妄下定论。

严云云一边坐下,又问道:“兄长呢?莫不是用过饭便上衙去了?”

“往子午镇迎陛下去了。”韩承绪叹道:“去岁末,阆中生了场叛乱,虽然平叛了,但得给陛下报一报详细经过。”

严云云对此不感兴趣,道:“陛下还是秦王之时,能让治下太平,称了帝又有甚不同?这些叛乱打着忠于赵宋的名义,还不是某些人找个借口满足私利。”

“才改朝换代又赶上天子亲征,有些乱子难免的,没耽误征宋一战便好。”

“说到此事,那二十万的白银、绢匹也该运至重庆府了吧?”严云云说到这里,眼睛已经亮起来,“我们的国库可还放不下,得要扩建。”

韩承绪抬起手,慢吞吞地道:“用过早食再谈。”

“……”

原本只是清晨的闲谈。

严云云本以为宋廷纳供的岁币天下皆知,不是什么重大或隐密的公务,没想到韩承绪却要私下再谈。

“父亲,莫不是宋廷又不给了?”

饭后,才转进偏厅,严云云马上便问道:“那这一战还要再打下去不成?”

她了解过贾似道,知道对方向来狡猾,曾经还答应过忽必烈给岁币最后却什么都没给,不免着急。

这笔钱虽是国库的,却是由她管的,自从得知宋廷的和约之后,每日她都要盯着,根本没得到出岔子的风声。

好在,韩承绪说话虽然慢,但还是将原由说了。

“郝老道长回长安了,问朝廷,蒙元能给吐蕃的赏赐,茶叶、瓷器、丝绸等等,我们能不能给……”

“父亲?”

“郝老道长已随你兄长往子午镇去。”

“老道士这是何意?”严云云眉头一拧,道:“不先问我这个户部尚书,反而抢在前头先去见陛下,不将我放在眼里。”

“你不是要辞官了吗?”

严云云官袖一拂,差点便要发作,想起这是在义父面前,方才将官威收了,道:“不论如何,做事的章程不是这般。”

“那是郝老道长。”韩承绪笑了笑,道:“他可不管什么章程,要的就是赶在你前面向陛下要这二十万银、绢。”

严云云的心思已转回到吐蕃之事上来。

她是李瑕一手带出来的人,思路与旁人不同。别人想的是和亲、赏赐,她想的却是贸易。

蒙古人也喜欢贸易,不同之处在于,严云云所想的贸易不是为了以茶叶换取黄金,而是借贸易有意地促进融合。

“父亲可信?郝老道要不到这岁币,陛下还是会交由我来处置。”

“为父信也罢,不信也罢。”韩承绪拍了拍膝盖,意味深长地叹息道:“总归都是看你自己……”

~~

子午镇。

当天子的仪仗还未抵达,李瑕已轻车简从赶到,并在驿馆与韩祈安详谈。

如今贵为九五之尊,亲征宋国归来,一场盛大的仪式是免不了的了,过两三日仪驾到了,文武百官还要在城郊出迎,之后要祭天……

这些章程李瑕也拒绝不了,但他要在这之前先了解了关中的情形,并处理好政策,而不是真的等到所有仪式完成,再一桩桩地问。

到时只会有一种情况,那就是每有臣子奏报公务,都会发现陛下竟然已提前了解了这件事,并有了想法。

这样,李瑕就能给人一种无所不知的印象……当然,这不是主要目的。

“陛下征宋之时,元军确实曾一度勐攻关中。尤其是兴庆府、延安府、潼关等地,最危急之际,董文炳曾亲自偷渡禁沟,刘元振将军率部支援甚至中了一箭。”

“也就是那时,朕在襄阳城外收到战报了。”

韩祈安道:“至今想来臣犹心有余季,但其实……”

“其实元军后继乏力。”

“陛下因何得知?”

李瑕在当时其实也拿不准,只有一个直觉,此时说来却笃定,道:“元军若真是大举进攻,必有宗王挂帅。脱忽、移相哥、塔察儿……至少要是这些人来了,才说明元军是做好准备。但朕不信元军能做好准备,朕对赵宋不宣而战,连赵宋都没能反应过来,消息传到忽必烈处又过了许久,他怎可能来得及调动兵马。”

“陛下圣明。”韩祈安道:“臣近日才得到消息,元军主力分为三部,一部分兵马堪堪赶到河套,欲趁机夺兴庆府,可惜晚了;另一部分兵马则还在漠北收拾阿里不哥留下的残局,招拢个个部落;最后一部分,已趋往西域,如今已抵达阿勒泰山附近。至于攻打我们的,则是各地临时抽调的兵力。”

李瑕随手在地图上点了两下,道:“看,去年朕若不联合西域,这一支元军便能带着高昌畏兀儿杀过河西走廊。而我们也不能抽调出甘肃的兵力协攻他处……如今回想起来,险之又险。”

“若没联合西域,一旦与赵宋决裂。我们确实是三面受敌。”韩祈安也点了点地图,“元军主力、西域、赵宋,就算这三面的敌军没有同时进攻,我们却不得不设防……对了,还有这里。”

手指一移,韩祈安已移到了吐蕃的位置。

此时看地图,则能看到唐国的疆域像一个月牙儿。而被这月牙儿包围在中间的那一大块便是吐蕃。

“元军还可以从西域联络吐蕃,偷袭川蜀。”

李瑕笑了笑,问道:“郝老道长回来了?”

“就在子午镇,想要见陛下。”

“朕是该给他赐个封号了。”

“是,郝老道长已经想好了,叫‘玄门正宗辅化明德真人’即可。”

“他倒是不客气。”李瑕话虽如此,已提起了笔,将这个封号写下来。

“他说是免得让陛下操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