酷爱读 > 见星 > 79

《钟》拍摄周期进入第六个月,临新年,喜气洋洋的日子里,李疾匀迎来了一个令人呆滞的消息。

盛星说完,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李疾匀,心里还有点儿打鼓,老实道歉:“我也没想到就这么巧,其实也就...咳。”她及时打住,没往下说,“不会影响拍摄,还有三个月的进程,我会...”

“打住。”李疾匀打断盛星,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,说,“我会以你的状况来安排接下来的拍摄计划,不能刻意节食,衣服可以改,状态可以等,甚至暂停拍摄。你需要和我一样,把电影放在第二位,把自己放在第一位。”

这一段听下来,盛星愣愣的,疑心自己没睡醒,甚至想去戳李疾匀两下,看看这是不是真人。没想到有朝一日,居然能从李疾匀身上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。

自从这日后,李疾匀果真什么要紧事儿都紧着盛星来,大到片场拍戏,小到吃食安排,上下都过问了一遍。

盛星在剧组里享受着至尊待遇,一日三餐由江予迟送来,他整晚都留在剧组里,等她下班顺便处理工作的事,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年三十。

年三十晚上,李疾匀给剧组放了假。

江予迟和盛星一块儿去了外公家里,当然还带着陈漱。陈漱头一回见盛星的外公,还有点儿紧张。

“姐,我...怎么称呼?”

临进门前,陈漱问。

盛星整个人都被毛茸茸的大衣包裹着,颈边一圈雪白的毛衬得她肌肤雪白,闻言只看了他一眼,问:“你叫我姐,我叫他外公,你说你叫什么?”

陈漱沉默地跟他们进门。

外公提前就知道陈漱会来,准备了四个红包,盛星两个,江予迟一个,陈漱一个,然后拎着男人进了厨房。

这是盛家的习惯。

年夜饭由他们自己来做。

盛星虽然平时也不干活,但这会儿更心安理得,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,啪嗒啪嗒摁手机。每到年末,她都会抽出点儿时间来整理去年的照片。

今年照片格外多,堪比在西北拍《盛京赋》那会儿。

盛星她并不是个爱拍照的人,少与人分享自己的生活,也很少发微博。今年因着江予迟,她不但发了很多微博,还拍了很多照片。

仔细想来,她和江予迟感情增进,始于昆羔戈壁的那一夜。静谧的车厢内,他们两人咫尺之遥,一同看荧幕了的盛星,看地上流淌的星河。

她生日的那一天,收到了从他离开后,整整十年的生日礼物。

它们被遗忘在漫长岁月里,直到他带着她,从薄雾浓浓再到月上枝头。似乎那十年间,他们间唯一隐秘的链接被深埋在地下,只有岁月知晓。

随后不久,她被内心的情绪拉扯,隐婚事发。

江予迟没有生气,他说自己承诺过,会照顾她、保护她。只要她愿意,永远都是他的妻子。

后来,他一直遵从自己的诺言。

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外头,让她安静地盛放着。

他会为了哄她,假期时带她去爬山,工作时来清水县看她。会在吵闹的人群中,紧紧牵住她的手,会偷偷地在牌子上写下:[我的星星,长命百岁。]

而他们两人之间,最终仍是由江予迟迈出了那一步。

他站在她眼前,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,亲口告诉她,他喜欢她,想哄她一辈子,愿意为这一个机会付出时间。

盛星有时候会想,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。

他愿意把所有的时间和耐心都给她,会给她录睡前故事;会在暴风雨过后的凌晨飞来看她,哪怕他们可能说不上一句话,哪怕她在周年纪念日那天丢他一个人;会只身闯进着火的教室找她。

“在看什么?”

男人懒散的声音打断盛星的思绪,一抬头,嘴里就被塞进一个炸汤圆,黏黏糊糊,里面是甜奶,又香又糯。

盛星鼓着腮帮子,晃了晃手机,含糊道:“整理照片,看到六月了,你带我出去玩儿那段时间。我是不是胖了点儿?”

盛星瞅瞅照片里的自己,又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,不等江予迟回答,自顾自道:“不管了,今天上镜还一样的美。”

江予迟瞧她,问:“还想吃吗?”

她这两天爱吃甜的,虽然以前就爱吃,但这两天特别强烈,经常半夜醒了,和他说要吃这儿,要吃那儿,但又不吃多,只尝尝味就满足了,剩下的都得他吃。

盛星没胖,他倒是重了几斤。

盛星舔了舔唇,回味了一下浓郁的奶香味,甜糯糯的感觉挥之不去,挣扎片刻,点点头:“再吃一个。”

江予迟:“不给吃了,陪你看照片。”

说着,在她身边坐下。

盛星:“?”

她也没和江予迟计较,把手机往他边上挪了一点儿,指着照片说:“那晚在沅江,我在船上看拍的。岸上布满灯火,远看非常漂亮。”

提起那晚,江予迟自然想到盛星一个人喝倒了两个大男人,不由问:“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?”

盛星顿了顿,抬眸悄悄瞧他一眼,小声道:“刚成年...咳,你知道的,那个年纪就是有很多烦恼,而且我还听说你要结婚,都气死我啦。”

江予迟轻嘶一声,敲她脑门:“都气死了,也不肯来问问我。”

盛星轻哼,抬手就去揪他耳朵:“那你怎么不和我说?还说起我来啦。江予迟,你现在得随时注意自己的言行,宝宝都听着呢!”

一听“宝宝”两个字。

原本玩球球的小江蹭得竖起耳朵来,蹬蹬蹬往盛星边上跑,几个月过去,小江已经是大狗了,这会儿乖乖在地上坐下,甩着尾巴,乌黑的眼珠子盯着盛星。

盛星:“......”

她心虚地看一眼江予迟:“是小江先叫宝宝的。那给她取个小名吧,取个好听又好记的,怎么样?”

江予迟懒懒地瞧一眼地上的小江,心想也行,小江是宝宝,那四舍五入他也是宝宝,于是应道:“我想还是你想?”

盛星舔了舔唇,雀跃道:“就叫汤圆!牛奶味的,白白胖胖的宝宝。”

江予迟点头:“你说了算。”

两人嘀咕了会儿,又靠在一起看照片。

乌川那晚,他们坐在篝火边听湖边音乐会,盛星昏昏欲睡,后半段时间靠在江予迟肩上。这张照片是鲨鱼拍的——面容遮得严实的女人低垂着头,神色疏懒的男人侧着头,无声地注视着她,眸光里跳跃着点点火光,藏着温柔。

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人,天地间却仿佛只剩下他们。

盛星抿唇笑了一下,戳戳江予迟,小声道:“你给我编的戒指还藏着呢,和结婚戒指比起来,我喜欢那个。”

江予迟挑眉:“结婚戒指不喜欢?”

盛星:“也不是,就是意义不一样。结婚戒指是你找的设计师,我挑的款式,凝聚了很多的心血。但这个草编戒指,只是你给我做的,只有我和你。”

听到这儿,江予迟忍不住凑过去亲了盛星一口。

黏糊完,照片再往后翻,到了江予迟记忆最深刻的那一部分。

他垂着眼,看盛星兴致勃勃地翻着牧场,叽叽喳喳说起小羊和阿依曼,只字不提那晚受到的惊吓。

那一晚,他的星星独自跑过小半个的牧区,摔倒了再爬起来,一步都没有后退。她明明那么怕黑、怕疼,却一滴眼泪都没掉。

事后,甚至还那样勇敢地告诉他,她有多喜欢他。

江予迟攥着她的手,安安静静地陪她看照片。

等他们终于到了西北,他却没时间陪她,把她一个人丢在队里,照片上的花海、天空、美食,都不是他陪她去的。

她一句抱怨都不曾有。

她会鼓起勇气,在幕天席地中和他接吻;和他说幼时那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,会反过来安慰他;会偷偷在房间里挂上长寿村的木牌。

陪盛星上综艺,大概是江予迟做过的最不符合他个性的事。他不喜欢镜头,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侵犯,不喜欢盛星只在他面前有的娇慵显露于人前。

可和她在一起,这些所有的不喜欢都被他忘却。

江予迟想起那页写满他名字的纸;想起在那间幽暗的影音室里,升腾的温度,蚀骨销魂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;想起在西港,她为了让他快点回家,等着烈日,追着羊到处跑,害怕地去挤/奶;想起临去西北前的那一天。

那一天,大抵是江予迟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。

他是知道失去的感觉的。他失去过和盛星相处的十年光景,失去过大哥,失去过队友,但从没失去过盛星。

他忽而又不知道失去的感觉了。

或许是生命流逝,或许是世界黯淡无光。

他只知道,自己无法承受。

最后,江予迟想起那碗年糕汤和盛星的小号,她将所有关于家的想象和青春的颜色都给了他。

小号上,盛星曾说过一句话。

她说,如果暗恋有颜色,可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,可能是世界上所有的颜色,也可能根本没有颜色。

江予迟想让他的星星有颜色。

想让光照进来,想让她自由、野蛮地生长。

“星星。”江予迟低声喊,下巴微抵在她的肩头,“以后我出差回来,都想吃你做的年糕汤。”

盛星侧头,见他耷拉着眼,一副要人哄的模样,只好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,道:“知道啦,不光给你做年糕汤,你喝酒回来还给你做醒酒汤。”

这边沙发上,两人黏黏糊糊。

那头的厨房里,外公指使着陈漱干活,干这儿干那儿,一点儿都不手软,就跟使唤江予迟一样,用起来还挺顺手。

“手脚挺灵活。”

外公夸赞了一句。

陈漱在此时显得格外乖巧:“我很早就一个人生活了,什么都会一点,还做得不太好。想变得和姐姐一样厉害。”

外公瞅了眼客厅,那小丫头正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里,男人和狗都围着她,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话说。

他收回视线,悠悠道:“那你可得努力了。”

陈漱笑了一下:“会的。”

四个人的年夜饭,三个男人准备到七点,才算正式结束。盛星当然只需要坐着吃,只是有点儿遗憾,这么个喜庆的日子,她居然不能喝酒。

桌上三个男人都会喝酒,这会儿也不拘束,聊着天喝着酒,气氛轻松愉悦。盛星斜眼看着,心想只要喝了酒,和谁都能称兄弟。

等吃到一半,盛星拿出三个新年红包来。

第一个给外公,希望他新的一年身体健康,多管管盛霈和盛掬月,最好不要管她,让她快乐地当一阵风。

第二个给陈漱,希望新的一年事业有成,能在工作中找到自己喜欢或是感兴趣的事,最重要的,希望他快乐。

最后一个,给江予迟。

盛星抿唇笑起来,往他身边挪了一点儿,假装外公没有竖起耳朵偷听,压低声音小声道:“新的一年,希望三哥得偿所愿。”

江予迟黑眸微动,凝视着她许久许久,半晌,朝她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,哑声道:“谢谢星星。”

盛星送完红包,又给小江换了套新衣服。

小江穿着红色的小披风,戴了绅士的红色领结,竖着耳朵,吐着舌头,又威风又可爱,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。

做完这些,盛星往沙发一躺,没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
等再醒来,客厅里的灯光暗淡,喧哗、热闹的场景褪去,唯有窗外,天际绽放无数的烟火。

绚丽的烟花将鲜妍的颜色带给夜空、带给大地,无数星火如星辰坠落,陈旧和过往并没有随之消弭,但新的伊始迈着不可阻挡的脚步袭来。

“星星。”

身后,男人温热的怀抱贴上来,微烫的气息萦绕在她耳侧,淡淡的酒香弥漫,惹人口干舌燥。

盛星侧头,脸颊贴着他,眸中映着璀璨的烟火,轻声应:“新年了。”

喝醉的男人并不回应她,只是一声声,低低地在她耳边喊,反复地说:“星星,我的星星。”

盛星无奈:“又喝醉啦,一会儿怎么把你搬上楼?”

江予迟蹭了蹭她微凉的耳垂,闭上眼,轻轻吸了一口气,贴上她的颈,低声问:“我在想什么?”

盛星认真想了想,回答:“想我。”

江予迟:“不是。”

盛星耐着性子问:“那你在想什么?”

“我在想——”

江予迟说了开头三个字又停住。

他在想什么。

他在想,他觊觎了整整十年的星星,终是落在了他的掌心;他在想,她不该在他的掌心,她可以黯淡无光,她可以始终明亮,她可以是风、是小鸟……她是永无止境。

“我在想,春天快到了。”

“嗯,春天快到了。”

-正文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