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下了场雨。
下雨的时候格外适合睡觉，所以窝在被子里的夏习清翻了个身，从背后抱住了周自珩的腰继续赖床，可刚要再一次堕入梦中，周自珩的手机就没完没了地振动起来。
夏习清不耐地推搡着周自珩，“电话……吵死了……”
睡得迷迷糊糊的周自珩条件反射地摸过电话接通，夏习清这才满意，脑袋缩在他温暖的后颈，又一次睡着了。
梦里隐约听到周自珩说着什么，好像挺激动，可一会儿又没有声音。
就这么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了几点，夏习清自然醒来，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，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就下床洗漱，下楼的时候却听见了小孩子的声音，还以为是电视里的声响。
“自珩，”夏习清一面下楼一面道，“你在看什么？家里还有冰啤酒吗？想喝。”
客厅没有人，声响好像是书房传来的，他循声走去，刚走到门口，突然被一个小孩子啪叽一下抱住双腿，小孩子的眼睛上还蒙着一条领带，仰着脑袋咯吱咯吱地笑，嘴里还喊着：“抓住你啦抓住你啦。”
夏习清吓了一跳，后背直接靠在了门板上，“这哪来的小孩儿啊？”
听见夏习清的声音，原本躲在书桌底下的周自珩猫着腰爬了出来，累得半死坐在电脑椅上，揪着自己的衣领来回晃动衣服，“我哥的。”
“你哥的？”夏习清一惊，摘掉了小家伙脸上的领带，“这是我的吧……”
“借用一下嘛。”周自珩转动电脑椅，朝着小家伙拍了拍自己的手，张开双臂，“来，小因。”
小因嗒嗒嗒地跑去抱住了周自珩，奶声奶气道，“小叔，我想吃糖。”
周自珩点了一下他的鼻子，“不能再吃了，你妈妈说了一天只能吃三颗。”
“小因？”这名字倒不像小男孩的名字，夏习清又问，“大名叫什么？”
“婶婶问你呢~”周自珩握住他的两只小手，摇来摇去，“你叫什么名字呀？今年几岁了？”
夏习清一听，上去照着周自珩的膝盖就是一脚，“你才是婶婶！”
“吓着孩子。”周自珩笑个没完，可又拉过夏习清的手亲了好几下，撒娇似的求饶。
夏习清给了他一个眼色，蹲下来摸了一下小家伙的脸蛋，“告诉叔叔，你叫什么名字呀？”
小家伙倒是胆子大，“那你会给我糖吗？”
“给啊。”夏习清抓住他的小肉手揉来揉去，惊觉手感好得惊人，“你要多少叔叔都给你。”
小因眼睛一亮，“我叫周念因，今年……”他歪着脑袋想了想，最终用手比出一个“3”，“三岁半！”
“真厉害！”小孩子太容易把人带跑偏，夏习清跟他说话都忍不住奶声奶气，学着小朋友的语气，“叔叔一会儿就给你糖啊。”说完他仰头看着周自珩，“这小孩儿长得真好看！”
“我生的小孩儿更好看。”周自珩把两只手搁在小因头上，笑得幼稚极了，腿伸开碰了一下夏习清的腰，“你给我生啊。”
夏习清白了他一眼，“我给你生个锤子。”说完他又补了一句，“你怎么不给我生，随我的基因才漂亮。”
“是是是~”周自珩一把将小因抱在他的腿上，单手抱住他，另一只手腾出来抓夏习清的手揉了又揉，“我们习清最好看，谁也比不上。”
夏习清的眼睛一直盯着小因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，突然看向周自珩，“小因的名字起得很好啊，周念因，你哥哥和茵姐。”
“对。”周自珩抓着小因的肉手，一下一下往夏习清脸上摸，“以后我们的小孩可以叫周念清，随个念字辈儿，也好听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听见这句话，夏习清忽然觉得耳朵烧得慌，眼皮都垂下来，小声骂道，“神经病。”
小因有样学样，奶声奶气地跟着夏习清学舌，“神经病~”见这小侄子跟着自己骂人，夏习清一下子笑起来，轻轻刮了一下小因的鼻尖，“小家伙。”
周自珩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样说，立刻改口道，“那不然叫夏思珩，跟你姓，也很好听啊。”
夏习清一听，直接站了起来，背过身子捂住耳朵，“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……”小因也哼哼唧唧从周自珩的腿上下来，捂住自己的耳朵，嘤嘤嘤地不知道说些什么，一颠一颠地跟在夏习清的后头。
“你俩倒像是亲叔侄。”
家里的零食和食材都快吃完，两人决定带着小因出去采购，趁着上午人不算多。两人戴上墨镜口罩，给小因戴了顶大大的遮阳帽，开车来到了一家连锁进口超市。
“你们俩穿得真像。”停好车的周自珩单手抱起小因，右手揽过夏习清的肩。夏习清看了一眼，还真是，自己穿了件蓝色T恤，戴了顶黑色渔夫帽，小因穿了件蓝色小短袖，也戴了一项黑色小帽子。
“我们好像一家三口。”周自珩搭在夏习清肩膀上的手伸过来摸了一把夏习清的侧脸，“是吧？”
夏习清一下子拍开他的手，“是你个头。”
逛超市这样的事对于夏习清来说并不常有，这种地方烟火气和人情味太重，可以说是曾经他最讨厌的地方，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家庭或情侣的成分之一，只有他孤身一人。身为艺人的周自珩也，很少自己逛超市，尽管出于不同原因。
小因被他们放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上，他的小手指来指去，一见到巧克力和糖果货架就激动地大叫，像一只欢腾的小麻雀，只要他一闹，夏习清就一盒接着一盒地把他指的那些糖果巧克力放进购物车里。周自珩实在看不下去，抓住了夏习清的手腕，“哎哎，不能再放了。”
“要！要！”小因在购物车里晃着，手抓住了夏习清的手指头，小嘴也扁起来，“叔叔，还要嘛。”
“好好好，再拿一盒。”夏习清完全招架不住，又挑了一个大的糖果礼盒放进购物车里。周自珩连连摇头，“我之前还说你会不会不喜欢小孩，没想到你这么惯着他。”
“想吃就吃，不就是零食吗……”看着小因脸上的笑，夏习清的心像是变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氢气球，下一秒就要飞起来。
“他妈不让他吃太多零食。”周自珩拨弄了一下满车的巧克力，忍不住叹口气，“这要是让嫂子看到了准要数落我。”说完，他伸出食指指向小因，“你可不许告诉妈妈啊。”
小因连连点头，像个小鸡崽一样，两只小肉手抱住了周自珩修长的食指，“嘘~不告诉妈妈。”
半趴在购物车边的夏习清被小因逗得乐不可支，手掌一下又一下摸着小因的小脑瓜，眼睛完全落在他身上。周自珩鲜少看见这样的夏习清，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，他压了压自己的帽檐，清了清嗓子，“你也太喜欢他了。”
夏习清抬起头，“那怎么了，这可是你侄子。”
周自珩吃醋吃得理直气壮，“侄子怎么了，侄子就得这么喜欢啊？”
“那可不。”夏习清笑着挑了挑眉，“那你愿意的话，你也可以这么喜欢我侄子。”说完，他就开始没完没了地笑，周自珩也拿他没办法。
两人买了一些必需品，结账的时候夏习清和周自珩特意分开，周自珩先去取车，夏习清带着小因结账。
“叔叔，我现在可以吃这个糖糖吗？”小因从购物车的缝隙里拿出一包软糖。
夏习清抓住他的小手，“一会儿就可以了，我们先给姐姐钱。”
“可我没有钱~”小因在自己的小口袋里摸了半天，摊开小手。夏习清嘴角压不下去，声音温柔，“我有呀。”
结账的女生一下子就认出夏习清，小声喊了一声，“习清哥哥？”
夏习清抬起头，礼貌地朝她笑了一下，然后继续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出来。
“真的是你！？”女生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，“天哪我见到真人了！”
小因有点被吓到，躲在了夏习清的背后，小手抓住他的裤子腿。夏习清手绕到后面去摸了一下他的头，“没事儿。”
收银员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，扫码的时候手都在抖，真人实在太好看，她的眼睛都看不过来，半天了才突然想到这个小孩的存在，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，“习清哥哥，这是谁的小孩啊？”
夏习清付了钱，将购物袋拎起，另一只手伸出来牵起小因，抬头朝收银小女生笑了笑，“我侄子，可爱吗？”
“可爱！”
“谢谢~”夏习清捏了捏小因的手，“姐姐夸你可爱。”
小因有点不好意思，小腿扭来扭去，抓着夏习清的衣服角慢吞吞说了句，“谢谢姐姐。”
领着小因上了车，夏习清直接坐到了后面，没有儿童座椅，他得随时随地护着小因，都顾不上跟周自珩说话，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吃饭，小因也是奇怪，亲叔叔喂饭一口也不吃，就是非要让夏习清喂，一口接着一口吃得特别香。
周自珩忍不住放下碗，一本正经地跟小因说，“你可不能一直缠着习清叔叔。”
小因的嘴上粘着饭粒，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一字一句说得怪费劲儿，“我要习清叔叔。”
周自珩哭笑不得：“你不能要！”他转过脸对着夏习清，表情甚至有些委屈，“怎么谁都跟我抢啊。”
夏习清拿起小勺又喂了一口饭，“谁跟你抢了，自我意识过盛。”
“那你别喂他了，让他自己吃。”
“我不喂他喂你啊。”
“好啊，你喂我，快点。”
夏习清被逗笑了，“说你是小学鸡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你。”
习惯了两个叔叔陪着的小因越发活泼，两个大忙人在家里陪着小宝贝玩了一整天的游戏，又是老鹰捉小鸡又是捉迷藏，夏习清还陪着他趴在地上画画。
“习清叔叔，你画得不对。”小因抢过习清手里的笔，“这样……”
周自珩捏了捏小因的脸蛋，“你可真是厉害，让一个画家跟你学画画。”说完，他看了看小因之前的几幅“大作”，不由得摇头感叹，“我们周家的孩子的确都是灵魂画手啊。”
不过他也奇怪，一向没耐心的夏习清这次对小因格外上心，简直超出了周自珩的想象，他们三个坐在一起看小猪佩奇。周自珩都看不下去，夏习清反倒和小朋友一起看得津津有味。
“习清叔叔，佩奇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“是吗？你朋友真可爱。”
“你也是我的好朋友~”
“真好，那我也是佩奇的朋友。”
默默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周自珩心里忽然有些难受，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的夏习清。他小时候会有多么可爱，多么讨人喜欢。他是不是也想有一个可爱的小孩，好好地照顾他，爱他，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宝贝。
可无论怎样猜想，周自珩很清楚，自己终究是不能感同身受。
玩了一天，累坏了的小因歪在夏习清的胳膊边沉沉睡去，夏习清轻柔地把他的小脑瓜放在自己的腿上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小身子。看他可爱的睡脸。
“你这么喜欢小孩，我们以后领养一个吧。”周自珩忽然开口问道。
夏习清拍着小因的手顿了一下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，“算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他还是不说话。
周自珩正要继续问，门铃就响了起来，他过去看了一眼监视器屏幕，是蒋茵。
“嫂子你可算来了。”周自珩开了门靠在门边，“忙完了？”
“嗯，辛苦你啦，小因呢？我带他去爸妈那儿。”蒋茵换了鞋往里走，坐在客厅的夏习清伸出一只手朝蒋茵招了招，小声打招呼，“茵姐。”
“习清。”蒋茵这才看到躺在夏习清腿边的小家伙，“他这么喜欢你呀。”说完，她还特意回头冲周自珩笑了一下，“不愧是自珩的亲侄子。”
“快把他领走吧。”周自珩双臂抱胸，“再这么下去你宝贝儿子就要鸠占鹊巢了。”
“哟，酸死了。”蒋茵抱起小因，小因睁了下眼，还黏黏糊糊去拉夏习清的手，夏习清亲了亲他的小脸蛋，“下次见，小可爱。”蒋茵这才抱着儿子离开周自珩家。
没了个小孩，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，满地的画画工具没有收拾，到处都乱糟糟的，可谁也不想动，夏习清歪在沙发上，等到周自珩关门走过来坐下，他就挪了挪，靠在了周自珩的肩膀上。
“累了？”
夏习清摇摇头。
“你为什么不想收养小孩？”周自珩抓住夏习清的手，十指紧扣，“麻烦？还是责任太重。”
可他并没有回答问题，而是抛出另一个，“你觉得我可以照顾好一个孩子吗？”
夏习清说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像是疑问，更像是一种自信心不足的反问。周自珩一下子就明白过来，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没办法尽好抚养的责任。
“你可以的，你很温柔。”
夏习清苦笑道，“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的父母。”夕阳将他的轮廓变得温柔，“家庭残缺的人往往都期待有一个美满的家庭，可真的到了那么一天，他们大多变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那种人，这种恶性循环完全符合宿命论。”
“你不会的，我知道。”周自珩吻了吻夏习清的头顶，“你刚刚对小因那么温柔，我就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爸。他都不是你的小孩。可你那么温柔，那么耐心，而且打心眼里喜欢他。”
“那是因为他像你。”夏习清说得干脆，“他长得和你小时候真像。”
这句话像是一记直球，直接打在周自珩心口上。
“所以，你是因为小因和我长得像才这么喜欢他？”
夏习清抬头，勾了下嘴角，“对啊，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好像，感觉回到了在公园见到你的时候。”
想把全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放在你的手心，想给你我全部的温柔，尽管它是如此匮乏。
这样想着，夏习清后仰靠在沙发上凝视天花板，愣愣地开口：
“周自珩，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。”
周自珩的心一紧。
“我爱屋及乌的心太重了。你的小侄子，你的父母，你的亲人朋友。我全都很喜欢。”
“你爱吃的东西，你爱看的电影，你喜欢的歌……我现在去吃去看去听，都觉得很棒，我也很喜欢。”
他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双眼，“我有种感觉，好像我在慢慢失去自己。”
慢慢地变成你，变成另一个周自珩。
周自珩没想过他会说这些。
他俯身过去，吻了吻夏习清的嘴后，又吻了吻他的手掌心。
“错觉。”
他把夏习清的手拿下来，看着他的眼睛，“你就是你，你一直在。”说着，他忽然间笑起来，有些孩子气，又温柔至极。
“只不过被我藏起来了，这辈子我都不会还给你。”
听完周自珩说的话，夏习清久久没有回神，人是恍惚的，直到他摸着自己的脸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。
“怎么了？发什么呆？”
夏习清笑起来，伸手抚上周自珩的手，修长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：“你肯定知道，我们去到类似西藏的高原，会产生高原反应吧。”
周自珩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，但还是点点头：“对啊。”
“那你知道，生活在高原的人来到平原会怎样吗？”夏习清指尖轻轻地摩擦着周自珩的，一双漂亮的眼睛缀满温柔星光。
“会怎么样？”
“会醉氧。”夏习清两手抱住周自珩的脖子，“我现在就有点醉氧。”他一字一句说得恳切认真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情绪，“你不会知道一个缺乏关爱的人忽然间得到太多爱是什么感觉。”
从小渴求一粒糖果的孩子，被突如其来的漫天糖果雨砸懵，手足无措。
周自珩吻了吻他的嘴唇，抱住他像抱住一个孩子。
“醉氧会有什么反应？”
这么一问，夏习清也有些莫名，但还是回答：“晕晕乎乎，懒洋洋的，像喝醉了一样，有时候会胸闷，心跳不正常。”
“是吗？”周自珩揉着他的头发，像只乖巧的大型犬粘在他身上，“那我也醉氧。”
“遇到你的第一天起，我就醉氧了，到现在也没缓过来。”
他笑得像个孩子，鼻尖蹭了蹭夏习清的。
“怎么办？你要救我。”